angela

It’s very unhappy, but too late to be helped, the discovery we have made, that we exist. —Emerson

[盖桥]向北

归档重发

 

鸡毛蒜皮。流水账。

 

1

 

程剑桥去一星期没去了的唱片店掏货,半夜了,外头路灯坏了,一闪一闪的。他进门就熟门熟路走到最边角,把口罩拉下来一点露出嘴巴,右手食指在舌尖上点上一点,左手压着边,开始从箱子最头上往下一张张翻碟子。大多数半旧不旧,翻一会儿手就灰了,他就在裤子上抹了一抹,继续。他停在一张Biggie的专辑上头,封面上的黑人双手交叉挡在脸前面。他再三确认了下浮夸的紫色标题,确定是他没买到的那一张,用手捏着正要往上拉,一只粗糙有力的手就压在了他的指头上。他一抬头,发现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比他高,看起来不大好惹。

 

要搁平时他可能也就松手了,可他后面几天白天晚上都排班,忙得很,没法儿到这儿来,最近确实没怎么听新歌了,焦躁得很。他手握紧了一下,愣是没放开,心跳得有点儿快,手心里开始冒汗,就拼命盯着自己的左手看。他左手中指上有个银戒指,微微在抖,反射的光在面儿上来回晃动,结果那人在他手上拍了两下,蛮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从那两下里头看出了一点儿服输的意味。

 

他抬了头,那个人墨镜已经摘了,竟然冲他笑了一下。忽然那张带点儿煞气的脸就显得很和善,还带了点儿傻气。那个人手拿开了,程剑桥怕他后悔,抽出货就往柜台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人点了个头,算是谢过。也没敢看他眼睛。那人身上有一股强烈的气场,靠近时还没工夫觉察,现在隔了一段看,很是明显。他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的《八英里》海报,阿姆戴着黑色毛衫,低头往自己手心里写rap歌词。一个近似佝偻的姿势,却透着狂劲。他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离开。

 

 

 

 

 

2

 

程剑桥八点准时上班,进了更衣间,穿上了红色帽子和红黄相间的工作服。他看了一眼钟,出去的时候对着镜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外头店长已经在洗菜了,叫他帮忙把洗好的切切碎。

他想也不想就去拿洋葱。他一边切一边拿袖子擦眼泪,听到门上风铃清脆的响声,有客人来了。店长叫他到前头招呼一下人家,告诉他一会儿就能好了先坐着等一会儿。

 

他放下刀洗了个手,把台板一撩就出去了,一眼就看到站在玻璃门里的人,巧了,竟然是昨天那个墨镜男。那人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墨镜底下也看不出表情,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来。大概是没有吧,路人而已。

 

他张口就来了句:“哭了?”

程剑桥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指了指桌子。

“那什么,您先坐一会儿?我们刚开张还得准备一会。您可以看看您要点什么。”墨镜哥酷酷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到了小小的店面内唯一一张桌子边。桌子旁边墙上安了个小书架,上头放了一排漫画。程剑桥休息的时候几乎全看过,其中有几本还特黄,他偶然翻翻翻到过一个辣眼睛的裸女,两个乳头黑不溜秋,私处还有浓密的黑毛。他合了书就想吐,从此看到这排漫画就觉得不舒服,那一本他还偷偷塞到了最边上,搞得那套漫画的顺序都乱了。他看那个墨镜男伸手就要去拿那非礼勿视的一本,咳嗽了两声。

 

“您,您要听歌吗?”

那个人把手缩了回来,看着他。“你放呗。”

 

他就进去准备开那台长得跟苍蝇头似的大CD机,中途转了个弯跑到了更衣室,开了柜子。店长伸着脖子喊了句“喂小桥你干吗呢?”他拿了碟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拆封,然后把一张崭新的CD塞到了机子里,按下play键。小店里响起beats,几秒后,一波一波的声浪扑面而来,是MC张嘴,撕开了安静的日常。

 

店长和他家里人认识,说是给他开工资的老板,其实也就和他叔叔差不多,对他一头绿色脏辫,和没事儿放放嘻哈的行为总是很宽容。在音乐声里,他和坐在桌前的人隔着台子相望。那个人已经把墨镜拿下来了,眼神犀利,但勾起的嘴角透出点温和。他们相视一笑,像多年的老友。

 

 

 

 

 

3

 

后来这人就来的很勤,但来的时间很不固定。要是程剑桥正好在忙,他就靠着台子和他聊天,程剑桥就一边和他随意闲聊,一边拿个大勺子把米黄色的面汁往铁模具里面倒,或是把丸子一个个儿翻面装盘。他们的话题总是想到哪儿说哪儿,随意自在,真像认识了半辈子,扯闲篇能扯上半小时不停下。说到音乐最兴奋,但再兴奋程剑桥手也还是稳稳当当,知道他最爱吃的口味,把蛋黄酱在盛好丸子的碟子里一左一右挤上两条。

 

周延比他大好多岁,还是自己创业当的老板,社会经验比他这个半工半读的小孩丰富得多,程剑桥就自然而然喊哥,倒是比那些学校里的朋友都亲切。周延偶尔午休的时候过来,程剑桥就和他靠在外头墙边抽烟。他熟了也劝,说你中午吃点正经的饭吧老吃这种路边小吃对身体不好,周延说我偏爱吃,你管不着。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程剑桥早就发现这人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其实从不真的生气,转眼就会把惹他不快的事儿忘了。程剑桥又恰巧是个脾气好性格温和的,被说了什么都不大放在心上。程剑桥偏过头想象一会儿上班了周老板板着脸训斥下属的样子,觉得有点滑稽,吐着烟圈无声地笑起来,周延看了看他,少见地没问什么,也没说话。

 

某天下午乌云密布,转眼就下起瓢泼大雨。这种天气没什么客人,闲来无事程剑桥就打扫打扫卫生顺便看看手机。店长说要去旁边游戏厅送个货,顺便跟那儿的老板聊聊能不能帮他们在游戏厅里头打广告,让程剑桥留着看店。店长出门的时候拿了门口一个桶里放的伞。他们这儿有很多多余的伞,想着要是突然变天顾客可以借一把走。程剑桥看着店长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水洼走,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解锁。

 

他点开微信界面上第一个人,聊天界面里信息基本都是对方发来的,叫他给他留个烤饼或者铜锣烧之类。他打了一行字发送。

“你公司地址?”

“你们啥时还能没点单提前送外卖?”接着发来的就是地址。

 

他给老板说了声,锁好店,掐着点一路跑。他觉得既然天天来,地方应该不远,百度地图上查了一下,果然挺近,走路也就十分钟。公司不大,门口连个保安都没有,挂了个旧旧的牌子。他站外头等了一会儿,看到周延慢慢从门口走出来。然后顿住,看他那眼光跟看傻子似的。

程剑桥把手里的折叠伞往前一递:“你中午说你没带。”

“我的小乖乖,”周延走过来呼噜了一把他湿透的头发,“你千里送伞过来,自己不晓得打吗?”

程剑桥懵了。何止路上没打伞被淋成落汤鸡,他压根儿就只记得带上一把伞。

 

 

 

 

 

4

 

周延进门来的时候围了条亮绿色的围巾,和他整个人偏深色的穿着不搭,程剑桥抬头瞥了一眼,低头就开始笑。

“别笑了,女朋友给织的。”

程剑桥记得周延说过他女朋友在老家。

“寄过来的啊?”

“对。”

“这颜色哥你自己挑的啊?”

“对,脑子进水了要了这个颜色。”

程剑桥刚想到这颜色和他自己发色一样,想说出来,心上却像被谁压了一下似的。他就没说,或者说是没敢说。他们换了个话题又聊起来。

 

两个月以后,周延午休一进来,说自己要回老家结婚去了,到时候把嫂子接过来一起住。程剑桥他们已经和旁边游戏厅达成了长期合作,给里头的人送预定好的章鱼小丸子盒饭,程剑桥正把一盒一盒的饭摆到蓝色筐里。周延帮他把筐子搬上推车,两个人就出发去旁边游戏厅。里头黑灯瞎火,音乐放得很大声,他们把车推到一排老虎机旁边,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拿饭,眼睛都没离开过机子,坐回座位扒着饭继续玩。他们俩派发完了饭又把车推回去,站到店外头屋檐底下抽两根烟,喘两口气。

 

程剑桥靠着墙,甩了甩腿。周延往他旁边一靠,望了望天。又是个阴天。周延说,婚礼定在下周或者下下周。你也算我半个弟弟,到时候,来不?

程剑桥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咬着,右手在左手上一抹,然后把右手手心给他看。里头静静躺了个银色戒指,是他一贯戴在左手上那个,造型是荆棘样式,布满尖尖的刺像要扣进肉里。“哥,”他笑笑,“礼到人不到,行不行。”

周延把戒指接过来,直接套在左手中指上,发现小孩手比他小,他套不上,只好换无名指,伸手给程剑桥看。程剑桥捏了捏他的无名指,笑了。

“好看。那哥,你也给我点儿什么吧。”

周延就把卡衣服上的墨镜递给他。程剑桥就两只手拽着两只眼镜腿儿,慢慢给自个儿戴上。脸被挡住了大半。他抬头看了看天。

“要下雨了。”

隔着墨镜看到的景色昏暗不明。有点像刚初见那天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程剑桥老觉着这可能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6

 

过一周果然进入霉雨季节。程剑桥冒着大雨奔跑着上了站台,正赶上火车呼啸进站。他吊儿郎当戴上墨镜,两手揣口袋里,踱进车厢里。他连个包都没带,一身轻松。火车慢慢启动,他看着流动的雨景,车窗上渐渐密集的水珠,想我到底干什么去?

他脚不受自己指挥,就这么上了车了。

就在他结婚那天,和他站在同一个城市的土地上吧。这就够了。

唉,还得跟老板请个两天假。

 

他一路向北,想起店里另一套漫画的内容。好像是少女向,说有个女孩喜欢上一个幽灵,只有她看得到他。那漫画结局是什么来着?他好像看一半扔旁边儿了。要是个Happy Ending就好了。周延命里最最喜庆最最美好的日子,他不想离他太远,心里受不了。

 

喂,哥。咱们才认识那么短的时间,却感觉一辈子也就那么咻咻两声,从眼前呼啸着过去了。

 

待会儿下车,不管你在城市哪个角落,请收下我这句无声的:新婚快乐。从今以后,要幸福啊。

 

 

 

 

与此同时。

 

店长看着拖着拉杆箱,浑身湿透的老顾客,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周总,怎么了这是?”

来人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有力。衣服上的水滴不住地落到写着欢迎光临的红毯子上。

“程剑桥人呢?”

 

 

 

 

 

Epilogue

 

周延出了公司已经很晚了,拖着步子往车那边走。忽然他余光瞥见了个人影,走路都不好好走,蹦蹦跳跳的,亮绿色的头发顺着动作上下舞动。这孩子他知道,附近店里打工的,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偏偏染了一头鲜艳的绿毛。他有一天车窗大开着,在那家店旁边等红灯,结果听到店里传出来一首他最爱的hiphop歌曲,小孩站在柜台,跟着节奏在点头。

此时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那孩子转着圈儿似的往左边跳跳往右边跑跑,一点点拉开和他的距离。车的事儿也忘了,他就跟被巫师蛊惑了似的,鬼使神差就跟了过去。跟了一路,人进了这条街上那家熟悉的音像店。是他也很爱去的那家。

 

他站在外头往里看。

我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总感觉他要是现在进去了,后面会搞出大事情。


妈的。

他发现自己未成年第一次跟人约架赴约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么紧张。

他戴上墨镜,一抬脚,进了店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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