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nstan]The Catcher in the Rye (中)
中篇
A面
一个人从你生活里凭空消失还杳无音讯是什么感觉?
Chris觉得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
Sebastian让他感受到了人生第一次的幻灭。
原来不是努力就有结果,许多事情并不受他控制。
他一直做一个勤勤恳恳的火车司机,眼睛盯着路况,两只手从未放松对方向盘的把控。
可原来脱轨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事故原因也大多与司机无关。
问题出在哪儿呢?也许是轮子,也许是车厢,也许是轨道。
也许是运气吧。
失去不代表消弭。很多时候,一样东西不见了,它的存在感会剧烈膨胀,显得触手可及。
他记得他们曾在那幢建筑的屋顶上头互相追着跑,被底下白发管理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在那一片草地拿树枝玩星球大战终极对决,也曾对着那一处树林拉开嗓子唱歌。
他们曾在图书馆里惊讶地发现Seb的妈妈。她在这儿上夜校学英语,偶尔还志愿当图书管理员,不算正式编制,但也有工资和一些福利。那是一个气质优雅,吐气如兰的女子。他们从那以后天天往那边跑。Chris借Animorphs《人体异形》,Sebastian翻出了一本Stargirl,他们像两只海狮一样趴在Sebastian家的地毯上一起看,后一本书让他们感动地不行,拿彩纸剪了一堆五角星塞到了书里。
Sebastian说美国队长盾牌上也有五角星,他们就又看了一个下午的漫画。
当时Seb被同班同学打,他的班主任告诉了校长,Chris看着Seb和一帮男生被带到校长室。
他站在门口等,听到校长说,是你自己去招他们的,以后别这样了。他脸色煞白地愣了几秒,准备冲进去把桌上的茶杯甩到那个女人脸上,被推开门出来的Seb拦住了。
Sebastian讲了一句话就让他止住了动作。
想想我妈。
在Sebastian转走以后,他把当年惹过他们的人全打了一遍,最后被迫自己也转了学。
从此,失控、失焦的无可奈何伴随了他很多年。
他学会了一样本领,叫死磕。因为既然放不下,就只有忍受。像背着成吨的负荷,在漫漫长路上踽踽独行。他抬头看看天上,发现疲惫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个人的形象慢慢也扭曲起来。
爱不上,恨不来。
看不起,放不下。
他也渐渐学会把自己的情感调弱冲淡,降低到可控的地步。
可如果那个人再次出现,他想他或许还会经不住问上一句。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再狠狠地,给自己一个耳光。
B面
不是想的太多就是想的太少。
不是感受太强烈就是麻木不仁。
感受越强烈,想的越多。
或许你的反射弧缠绕成一团麻线,有的地方还打了结。
可要是哪一天那份痛苏醒了。请一定、一定记得喊疼。来证明你还是个人。
十五年后。
他飙车飞速掠过一盏盏路灯。他昨天晚上还在这附近和朋友闲逛。几个男孩带了几个女孩。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像一颗颗珍珠熠熠生辉。街灯的球形灯泡飘荡在空中,和女孩们的项链耳环反射着彼此的光芒。
天上的月亮也是一颗饱满的珠子,圆滚滚地像颗葡萄,张嘴就能囫囵吞下。
此刻这些街灯却在车窗外粘结缀成一条直线,在视野边沿拉出一条光带。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街边购物城的巨幅海报。上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明星,笑出一口白牙。
他曾熟悉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
如饮甘泉,如闻裂帛。
像麻醉药效刚过的伤患,又像是心上瞬间挨了一枪,疼痛等级在一瞬间从一攀升到十。
我从未想要伤害你。I never wanted to hurt you.
你现在就在让我痛。You are hurting me now.
几秒种后,他在街角靠边急刹车,抱着头失声痛哭。
他用整个身体哭泣,仿佛没有了其他功能。
如同壁虎断尾求生,他曾经做过权衡,选择舍弃。
他把回忆收进一个个箱子里,藏在房间深处,再设置重重关卡,道道铁门,最后把所有的钥匙抛入海里。
据说学习游泳的过程里,吐气比吸气难。
他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向外吐着脏水苦汁,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把身体里的毒排个干净。
他的心被踩踏许多次,千疮百孔以致面目模糊难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心,似有非有一切,他都当作垃圾一起放在废物箱里。
殊不知,他扔掉的乌七八糟的一团正中间,混了不可替代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呕着呕着,呕出心灵。
曾有一个人,会给他一拳,再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曾有人愿意在底下接住他。
曾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纵身越下。
他想,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半梦半醒,一醉十五年。
他夜深人静也不是没有被后悔吞噬,也不是没有一次次给自己以虚假的承诺和希望。
他经常瞥见,又或者是根本在下意识寻找一个故人的残影。
报纸专栏的字里行间,街角拐弯处,又或是身旁开过的公交车最后一排。
他在飞驰而过的火车上,看到窗外田野上站了人,有熟悉的身形和面容。
待他定睛细看,那抹身影又归于无形,像被吸收于真空。暮霭沉沉,他重入幽冥。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只余飘渺孤鸿影。
Chris留下的残像烙在视网膜上。那个人总是趁他放松警惕,趁他吃饭、睡觉、读书、旅行、演戏、和朋友们聚会的空档一闪而过。
他曾静静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出现幻视。路灯下,一个戴棒球帽的金发少年从眼前悄无声息地走过。
宛如一个慢速长镜头。
他明察秋毫,甚至能清楚分明地用眼睛追逐一阵风如何拂过那个人的发梢,再把他身上的运动服掀起一个角。
他陪某任女友看My Sassy Girl,美国版的我的野蛮女友。当时空调坏了,他们陷在黏糊糊的沙发里,他手里捧了一大盆用微波炉现炸的爆米花。他心不在焉,盯着墙上某一个点发呆,忽然听到一段男声独白。
I know there's a good chance you are going to leave me tomorrow, so I am saying this while I have a chance.
...
If someday you are walking alone, and you feel a certain presence behind you. That would be me.
Loving you, wherever I am.
我知道你明天很有可能就要离开了,所以我要趁着还有机会,写下这封信。
...
如果哪一天你独自一个人行走,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跟着,
像只小狗,又或是它的尾巴,又像一道影子。
那会是我。
我无论在哪里,都在爱你。
某天,他们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在公园里露天烧烤。
旁边是室外游泳池,很多人在里头戏水,其中不乏穿着比基尼,性感妖艳的美女,看得他身边帮忙摆食材的基友眼睛都直了。前面一片空地上,有人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他烤肉烤得满头大汗,撩起衣服下摆抹了把脸。基友给他递了瓶汽水,笑骂道,“妈的,就咱俩在干活。”
他拧开瓶盖仰头猛灌,注意到身旁摇曳的影子。
或许是树荫,又可能是他自己的。
像个拿着饮料杯的人形。
Chris拿着一杯混合饮料。
“真难喝啊。”
“那你还喝。”
两个人的注意力同时被前方的冰淇淋车吸引。
“吃那个吧。”
两个人比赛似得一起往前跑,留下身后的路沿上立着的两个白色饮料杯,其中一只没放稳,滚到了后面的绿化带里。
回忆像个野人,趁你不注意从身后猛地一下抱住你,又像一个调皮的伙伴,蹭地窜上来蒙住你的眼睛。
还像个守护天使。
Sebastian半举着离嘴几英寸的饮料瓶,克制着自己转身的冲动。
他觉得Chris就站在他身后。
身后的人大概不会化成一根盐柱子。
但很可能会消散到空中,再也找不见。
所以不能回头。
他不能回头。
他幻想着,要是我再一次遇到他,我愿意再试一次。
再试着敞开心扉,哪怕不得不用蛮力破坏摧毁被铁链锁住的闸门。
我愿意拼尽全力,豁出命去。我愿意重新开始。
但只是想想而已。
而他其实想来想去,不过想再见他一面。
他在今天,觉得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说来说去,他其实只要他幸福。和他无关也好。和他无关最好。他一直是不幸的源头。
那个人笑得灿烂。
上帝,请告诉我他是幸福的。
请让他是幸福的。
那一天,他的车停在街角,根本没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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