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a

It’s very unhappy, but too late to be helped, the discovery we have made, that we exist. —Emerson

[本马达] Stay Gold(完)

9

 

七年后。

 

Casey结婚那天,Matt最后一次见到Ben。只十分钟。                                                                   

 

事后想来,好像一场梦,要不是Casey也在场,Matt不能确定一切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那天婚礼后半所有人都在跳舞喝酒,像末日狂欢。天花板上是璀璨的七彩灯光,打在人身上,一对对情侣在随着悠扬的音乐摇摆,像丛林里斑驳的蛇皮。花红酒绿,纸醉金迷。倒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盖茨比宅邸里的情景。

 

Casey最后趴在沙发上又哭又笑,头顶闪耀的灯光把他的脸切割成一片片的,同时容纳了阴影与光明。

他说,我们仗他妈还没打完。我在这儿结婚,他妈我哥仗还没打完。

随后大哭了起来,新娘在一旁不知所措。

 

Matt放开妻子的手,蹲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脸。

“Casey,你喝醉了。

“你哥都不承认自己是美国籍的。他就是一皇帝,他那营地就是一王国,军队就是私人武装。

他的仗,永远打不完。

“可他那祸害,也绝对死不掉的。”

 

Casey听到皇帝两个字就已经在笑了,后来直接笑开,无奈又骄傲。

 

接着,跟算好一样,他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忽然瞪大眼睛。

他放下手机,拉起Matt就往电梯跑,进了电梯直接摁下顶层的按键。

 

Casey在电梯里说,“他只能呆十分钟。”

 

他们上楼的时候,直升机刚好降落,门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来,和奔向他的弟弟狠狠拥抱。

妈的,直升机,又是直升机。昭示相遇,和随之而来的、必定发生的离别与错失。

Matt怀疑自己以后听到直升机三个字就会阳痿。

 


那个人好像老了一点,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还是像一把利刃,注定插上他的胸口,从此不再挪窝,让他疼上一辈子。

 

Casey放手后说,你们聊吧。

他哥差异地看着他。

Casey说你们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Matt一回来就开始改抽你最爱的香烟牌子,我会看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说,I love you both.你们都是有妇之夫,注意影响啊。I’ll be over there if you need me.

然后就走到一边去了。

 

Matt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胸口挂的戒指烫得他不能呼吸。

就像他的心,想起他永远是滚的、烫的。

因为他们此生注定不交汇、不相关。

试问天底下有比这跟坚固的牢笼吗。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后来发现凭着自己的力量,是可以打破笼子的。

可眼前这笼子,是他和他自己亲手用胸前的戒指锁上的。一锁就是一生。

 

Matt对Ben说,我结婚了。

Ben说,我知道。

Ben说,我弟结婚,我包的礼够他买艘航母了。你要什么?

你不是给了我戒指吗?

那是别人给我的,不算。

 

Matt静静地看着他。他有预感,他们今生大概再不相见。他们活着的时候是这样,那死了呢。

那死了呢。

那好,Matt说。我死了以后,想跟你埋在一起。

Ben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Matt说,

我开玩笑的。

 

十分钟到了。

 

 

 

 

 

10

 

Matt和他妻子都是官三代,外界对他们婚姻的定义是政治联姻。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则常常开玩笑他们的关系是“革命友谊”。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双方父母安排,他送她回家,车里的广播忘了调台,还在播报战争新闻和伤亡人数。

 

他正要放点别的音乐,女孩说,就这样吧,我想听。

 

后来他们成了朋友,她和他说起了自己的前男友。

他们是小学认识的,她和他瞒着父母偷偷交往到大学,她父亲有一天和她说,他一个电话吩咐下去,一小时不到就能让那个男孩残废。

她第二天就和他分手了。

后来军队来学校征兵,他瞒着她应征了,一走了之。

 

他已经走了五年了。她那天来相亲的条件就是让她父亲动用军队里的关系帮她查那个男孩的下落。她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活着,那么他身在哪里。若是死了,又葬身何处。

她还有结婚这一个筹码。如果可以,她想把他救回来。

 

他听这个故事时他们又在车上,他把车停在路边,扯出胸口的链条。链子上挂了一枚戒指。

他说,我要和你说一个我和战争之王的故事。

 

 

 

 

 

后来,她听闻她的男孩所在的连队进了山岭,入了敌人的包围圈,被全歼了。

 

后来,他们结婚,创立了基金会,专门出资营救POW(prisoners of war)战俘,抚恤KIA(killed in action)烈士家属,同时致力于资助补贴退伍老兵,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生活。

 

 

 

 

 

Casey那场婚礼后的第五年,Matt在当地一间小教堂,以基金会的名义主办了一场慈善酒会。

他在这场酒会上遇到了Xuong。

她是个越南女孩,皮肤是健康的棕黑色,两只眼睛大而明亮。若不是额头上那一块巨大的疤,她一定会有一张非常清秀的脸。

 

她穿了件白色的裙子,身轻如燕,在人群间穿行。

Matt早就注意到她了,却惊讶地发现她走到了自己跟前。一张口就是流利的美音。

 

“我想认识你很久了,Professor Damon.”

“我教过你吗?”

“没有。”她说,狡黠地一笑。“但我姓Affleck。”

他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她说当年她在越南,美军用一种新型生化武器喷他们村周围的果树,喷完就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村民吃了这些树上的果子就开始皮肤溃烂,开始大量吐血,不久就死了。后来发现不止是吃过果子的,只要接触到果树的人都会死亡。然而他们村最主要的生计就是采果子卖,Ben的军队经过的时候,他们几乎死绝了。她妈妈带着她跑,正好遇上Ben的军队。随队医生判断她妈妈已经没救了。Ben就带上了Xuong上路。

 

Xuong说她当时才8岁,身上只有一枚祖传的银戒指,是他妈妈在她们出村的时候从珠宝盒里拿出来给她带上的。

Xuong说她当时把脖子上挂的戒指交给Ben,说我身上有两条命。一条我的,一条我妈妈的。

你必须救我出去。

 

Ben把戒指往脖子上一挂,对还没他腰高的小孩说,那你嫁给我吧。

我已经不当美国人了。你替我回国当去。

 

 

 

 

 

Xuong说那之后她一直住在西贡一间小屋子里,前年一成年,拿着Ben的钱,以他妻子的身份被他送来了东部。

Ben说他喜欢东部,叫她注意着看看波士顿的夜色。很美。

她走之前问他要她做什么,他说你好好活着就行。

她说那我就住到一个离教堂很近的地方,每天替你祈祷。

她还说我还要帮你弟弟祈祷。

然后她就等着他补充。

Ben沉默着,不走开,但也不说话。

她故意大声说,我知道你把戒指送人了。

Ben依旧不说话。

她作出转身离开的样子,他抓住了她的手,让她等一下。

他从桌上拿了一张纸片,写了几个字给他。

他把纸片塞在她手里,摸了摸她的头,眯着眼说,“Nothing gold ever stays.”

声音沧桑却温暖,像烟火和硝烟间飘荡的一份迷蒙的柔情。

似悲伤的叹息,又似一句缠绵入骨的情话。


“你要得空,就也替这个人祈祷吧。”

 

 

 

 

 

Xuong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字迹已经褪色,还能模模糊糊认出上面的字。

字是连笔的,洒脱有力,很漂亮。

Matthew Damon.

 

 

 

 

 

Xuong把纸片给了他,忽然说,哎呀我亏死了,跟我名义上的老公一次爱都没做过。

Matt揽过她的肩膀,指了指在白布餐桌前忙碌的妻子。

“你看到那位知性美女没?”

“嗯嗯真好看。”

“她是我妻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

“我们也没做过。”

“嗯?!”Xuong瞪大了眼睛。

“因为啊,”Matt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彼此心里都塞满了东西。顺带,还住了个人。”

Xuong慢慢转过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抚了抚他眼角的细纹。

他闭了眼睛享受着她的触碰,等再睁开,发现她在哭。

 

 

 

 

 

Epilogue

 

据匈牙利一位历史教授统计,自二战结束的1945年到2003年期间,世界局部战争有500余场,200万人死于战火,其中停火的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26天。

 

 

 

 

 

Matt现下是老博导老教授了,课已经不要他上多少,每天下课,他在学校里溜达一圈就回去处理基金会的事情,处理完,晚上就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

 

一天之中,他最喜欢夜晚,有时晃荡着晃荡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半夜。

 

那一天他却没得着这个机会,一回家就发现空中浮着架直升机。

直升机,又是这个害他一辈子阳痿的直升机。

这个杀千刀的。

 

这架直升机是专程来接他的,降落的时候扬起的灰尘撒得他满眼镜都是。机舱里头坐的人各个西装革履,他旁边一位倒是很有礼貌地拿过来帮他擦拭起来。

 

他视力不大好,主要是年轻时候眼睛用得比较狠。海明威、菲兹杰拉德这些自我放逐的“迷失的一代”的作品他本本倒背如流,《了不起的盖茨比》翻开随便读上一段,他能告诉你出自第几页第几行。当代作家里最喜欢Joan Didion,评价她文风冷峻且有风骨。他还很爱看画和读诗。他学生唯一不大理解的是他们夫妻俩对军事和战争的热爱,他们虽不能实地考察,却经常参加论坛,老兵基金会一办就是几十年,堪称慈善界的楷模。

 

他往窗外看去,发现天已经黑了。岁月忽已晚。

他想他可能要错过波士顿美丽的夜色了。

 

                                       

 

 

 

再下飞机时,他身处一座庄园之内。

庄园在一座岛上,他在飞机上俯瞰,发现岛四面是清澈的海水,蓝得惊心动魄。

 

除了这座庄园以外,好像并无人烟。

好似一个远离尘嚣的王国。

他问身旁的人这里是哪里,那人回答了一个简短的名字。

他记得那是太平洋中间的一座小岛。

 

管家在门口接他,让他稍事整顿就准备上山。

 

他们上了一会儿坡,又拐了几道弯,终于来到庄园旁边的一座小小的丘陵上,丘陵正中央是一块石碑。这里地势不高却恰好将庄园、海面尽收眼底。这里很是隐秘,石碑不矮,刚刚却只让他在绿树掩映间惊鸿一瞥,没能看真切。

 

石碑上是四个数字。

 

1962.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战争史、人类史,以及学生运动、民权运动史上都要为此填上浓墨重彩的几笔。

 

但对于Matt而言,却不过那么几句话。

Skylar出走,他和Casey万里追至越南。

他偷穿了士兵的军装,一个人划了一夜的船,把战友送回营地,又被父亲的飞机接走。

但这些在别人看来辉煌的人生经历,其实也抵不过那三个字。

 

B. E. N.

 

遇上他。

 

 

 

 

 

他就这么发着呆,旁边的管家给他指了指石碑底下严丝合缝、并排的两块石板。

管家说,葬礼定在下周,Casey少爷明天就到。

然后他顿了一下,对他说,这左边格子里,放着Ben少爷呢。

 

随后,管家又顿了一下,接着对他说:

Matt Damon先生。


遵少爷指示,这右边,将一直为您空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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