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a

It’s very unhappy, but too late to be helped, the discovery we have made, that we exist. —Emerson

[Evanstan]The Catcher in the Rye (下)

下篇(Chris's 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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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三四十岁会明了这个世界上一些非常奇妙的道理。

 

比如怀念这样的东西意义不大。

一个人在风烛残年,自然容易沉迷于对童年的美好时光或是青年的青葱岁月的追忆中,可这就像身处后现代的人缅怀中古时期甚至古希腊的荣光,一个婊子念念不忘自己失掉的贞操。

 

在你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这一刻已经过去了。

宇宙中恒星发出的光芒抵达人眼时已经度过几亿光年。其实这样的情形我们的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

 

 

又比如爱这样东西本身存有矛盾。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没有资格照顾别人。为了不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两个相爱的人应该各有独立的人格。换而言之,我应该想要你,却不需要你。当我能够一个人生活,我才配与他人相爱。

可若真是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必要相爱呢?

 

二十几岁时他们以为自己懂得一切,三十几岁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懂。

 

 

 

 

 

Chris没有经历过这么密集和高强度的拍摄。这样的工作强度甚至弄得他经常没有时间吃药。他觉得自己开始双手颤抖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寻找那个人的身影。他看着他下巴坚毅的曲线或者是水润的眼睛,和他下意识舔嘴唇的动作,他比较着这张脸和记忆中另一张脸的异同,以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平复。

 

Sebastian像他抛下船的锚。

 

他们偶尔会寒暄,礼貌地交谈两句,从不互发短信,也不一起聚会。旁人只当他们身处不同的圈子,谈不到一块儿。

 

他曾有一次非常剧烈的发作,来得莫名其妙却十分凶猛。

他在宣传期中途爬到楼顶,向下望去,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尽收眼底,像天上的星辰。

他自然无心欣赏,拿夹克盖住自己,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他抱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脑子转得飞快,企图抓住翻腾的思绪里的某个场景或画面。

湍急的河流遇到石头,形成一片涡流。一片树叶落在水面上,静止不动。

妈妈做的树莓挞。家门口卖的天蓝色苏打水,名字好像叫海洋泡泡。

阳光下的操场。单杠。游泳池。马可波罗。屋顶。追逐星星的女孩。

Sebastian Stan.

 

 

 

 

 

期末考试前夕下课被全部取消了,他们见不着面。那一天艳阳高照,安静的校园忽然警铃大作。尖利的烟雾警报器划破每一个人的耳膜。

学生教职工像蚂蚁一样从各个小房间里涌出来,在操场上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Chris在Sebastian他们班的队列走过去的时候冲他挤眉弄眼。那个人弯了弯嘴角。

 

下午,警报又一次响起。始作俑者竟然故技重施,大家无可奈何地又一次在操场上集合,等着相关人员排除险情。

Sebastian一脸疑惑,看到他时抬了抬眉毛。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他们一起回家,在路边的麦当劳停下来,买了两个大纸杯灌饮料。他们从自助饮料机最左边的橙汁开始灌起,依次加入柠檬茶、芬达和健怡可乐,最后合上盖子上下摇匀。这种喝法是他们自创的,味道难喝地一塌糊涂,他们一般只能干掉十分之一。可虽然互相约定下次绝对不这么干,拿到空空的饮料杯他们又忍不住作死。这简直成了他们的一个传统。

Sebastian一边放芬达一边吐槽。

“你说上周是哪个傻逼摁的火警…”

“我啊”

“...你说什么?”

“我摁的,两次”

“卧槽!”

 

 

 

 

 

 

他还躲在衣服底下,他感觉不远处有个人坐了下来,哑着嗓音,对着整座城市,对着他,唱了一首歌。

 

Damien Rice的Elephant。

他们对于整个城市而言,是两个局外人。

那个人尤其是如此。Sebastian一直在主流之外,像一颗独苗,独自生长在远离森林的地方。

那个人总是坐在台下,静静看人们在舞台上上演一出出悲喜剧。他周身都有某种格格不入的气质,这么多年,仍旧丝毫未变。

而Chris总是一次次被这样一份孤独所吸引,像个圆规,绕来绕去总绕着这么一点打转。也像盘旋的鸟群,怎么飞也飞不远。

Sebastian自有他的沧桑。可这么多年了,Chris也算尝到了何谓苍凉。

 

Chris听着听着,平了心,静了气。

 

三四十岁,最能把握与他人的距离。

 

再遇见,本身就不可思议。

 

他们隔得不远不近。他们没有任何缩短,抑或拉长彼此间的距离的打算。

 

 

 

 

 

 

 

他新交的女朋友非常可爱。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彼此觉得脾性很合适,整个过程非常自然。像逛常去的专卖店,进门看中一套西装,试一试又刚好合身便刷卡买下,或者参加舞会的时候,被人安排和一个女孩跳舞,跳着跳着,发现女伴正好也觉得这音乐很糟糕,两人相视一笑。

 

他或许可以和她步入婚姻的殿堂,组一个幸福的家庭,往有白色栅栏和花园的小别墅里添置家具,生2.5个小孩,养一条狗,周末她会做三明治,他们在自家院子里野餐。

 

他们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成为世人艳羡的一对佳偶。他们可以让彼此变成很好的模范,很好的人。

 

这样最好。

因为真正的所谓爱情,总是叫人叫苦不迭。

你自己永远是残缺的。另一半也是。

两个抱着各自残缺的人靠在一起,企图背负对方的缺陷,企图搓热那个人的双手,刚刚捂出点热度的手却总是从指间开始迅速冷却。他总是拼死拼活想要给他温暖,却总是拼死拼活也留不住那个人身上的温度。

 

而且那个人又是一个那么自私和怯懦的人。连道别都不敢就自顾自玩失踪。

他觉得最大的悲剧不是自己爱了这么一个人,而是在他已经知晓他是这样一个人以后,依旧放不下。

 

他一直以为爱能够让人变得更好,能让人超凡脱俗,能让人接近理想,能让人高飞。他却好像在不停地下坠,没有升华却在凝结。他爱来爱去回到原地,他爱来爱去依然是他自己。一个人无法拉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

 

他们小时候都被父亲打过。Sebastian是因为维护母亲,Chris是因为自己挑衅。他们鼻青脸肿不能下水却来了游泳池,一起仰面躺着放空自己。他们看着天花板,想象着上面的斑点连成图案。Sebastian说那边那只像猫和老鼠里面的Tom。他们觉得越看越像,旁若无人地一起大笑起来。

 

 

 

 

 

有人慢慢等待凋零,有人瞬间燃烧殆尽。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命一点。

他们重逢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全身血液向脚底涌去,上半身一片冰凉。那是渴望转身逃离的本能。

 

天雷勾地火,行星撞地球。磷火坠地如慧烽似的生死相拥。Now or never. Do or die.手牵手跳下悬崖。据说日语里殉情叫“心中”。My heart can never go on without dying with you. 这样自毁式的感情他实在承受不起。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太累了,太苦了。像是被拉到海底待着,被拖到沙漠晒着,接受的简直是反人性的折磨。

而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天再一次重逢。

“Hey.” 他说。

“Hey you back.” 你也是。他说。

 

 

 

 

 

 

他带着女友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们沿着街头荡回去,头顶是一轮当空的满月。在清辉之下,他想他或许该吻她。

 

但他忽然停住。他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不是狗仔。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深入骨髓。

他带着她慢慢走,身后的人像是计算好了距离,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让人觉得黏糊,却能让他感到安心。好像是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

 

他把女友送上了的士。她在他脸颊上亲昵地吻了一下。他父母希望他就此安定下来,他不置可否。

 

他身上靠过许多女孩,各个小鸟依人。而他固执地像一头北极熊,低沉的呼喊声在冰川与荒原之上传响。

仿佛一个强大而残缺的灵魂在呼唤着同类。

他发现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没变。

说是顽固不冥也好,劣根性也罢,只要那个人在他跟前,被他看入了眼,他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他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金发小子。

他的时间停在十几岁。像一个被放倒的沙漏,闪烁的细小沙粒陪他静静横躺了十五年。

但又有谁能说这是停滞呢?

岁月如水。他是月光牵引下的潮汐,万马奔腾下的大地。

始终如一。

很多事情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

他想,短短一辈子,也不过几十年。他们已经认识了半生的时间。

骗,也就骗了吧。

他曾预备着带着这样一个认识度过后半生,心底大概却还是留出了一块儿,独自等待。

那是他心灵的流放地,上面有一片操场,在等着他,还有他,归来。

谁叫他是Sebastian Stan呢。

他是他的软肋。

他是他的初心。

说来说去,他还是渴望着哪怕是和他一同站在小小的一块冰格上。海洋上的冰格会慢慢融化,带他们飘向未知的末日。但他们不会孤独。

 

他知道若是他不回头,Sebastian会离开。

他缓缓转过身去。那个人一身黑站在昏暗的街头,满身风尘和寂寥,像在世界闯荡的独行侠,也像漫画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

可他身上每一块骨头和血肉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这个人曾经连手也不挥,头也不回地离开,像从他身上剜走一块肉,撬走一块肋骨。

他其实有些怀疑,当那个人这么一声不响地走掉,心里是不是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悲伤。

他曾经渴望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痛苦。

他心里一直空了一块,阳光照进来有烧灼般的疼痛。

 

他要把那个人绑到床上再把整个房子点燃。他要在那个人心上插上一把刀子,一拧一推让刀尖从另一头冲出来,捅他个对穿。

他们可以彼此缝补伤口,但痕迹最好永远留在身上。

 

他曾经决定再也不要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爱恨,亦或者关心,只此一次,再不会有。

 

“Chris.”

那个人念了一句。

他发现对面的人在哭。

他从未见他哭过。

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他们能让彼此只做自己。

他们是一个真实鲜活、有血有肉的人爱上另一个真实鲜活、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孤独到仿佛天上地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够走近,能够真正意义上地“在一起”。

他想,大部分人只是黏在一处。与其说是两个人的粘连不如说是一个人黏上一个群体,另一人只是他们挑中的这一群体的代表。

可他们两个不是。

所以他们内心如此寂寞。

所以他们骨子里这样孤独。

 

他想到他们小时候看的《麦田里的守望者》。

他们最后双双哭得倒在地上打滚,爬都爬不起来。

 

他们学里头的霍尔顿去擦教室外头瓷砖上写的fuck。他们去小型游乐场看小女孩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天真无邪。他们在雨里疯跑,他们互相送了对方一顶棒球帽。就跟霍尔顿的弟弟送霍尔顿的一样。他后来戴得太勤把帽子弄丢了,Sebastian二话不说把自己帽子也扔了。Chris总说要再买两个一模一样的什么东西再送Seb一个,后来就忘了。而往后再想起来,却是没有机会了。

 

霍尔顿说他过街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在往下陷。他觉得自己在泥沼里越陷越深,逐渐地像阳光下的水气那样蒸发,他害怕走到马路中间自己会化为乌有。

此时他就会对着天国的弟弟说,Ali,别让我消失。别让我消失。

 

抓住我的手,别让我消失。

 

只因你是我的救赎。

 

Chris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觉得自己越走越矮。好像断脚断腿,好像从脚底开始融化,融成一滩血水。他觉得自己全身没有知觉了,只剩一颗头颅还能动动。

他心尖上破了一个小孔,往外汩汩流出剧烈的熔岩,流遍了全身,将他灼伤、烤焦,渣都不剩下,然后,他在灰烬里涅槃重生成一个新生婴儿。

他总是感受太强烈,又总是想得太多。

他怀疑自己最后是爬到了那个人面前。和蠕动的虫子啊爬行动物啊没什么两样。

真不像样啊。

可奇怪,如果他真的是匍匐着的,他怎么能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呢?

简直像对面人也跪下来了一样。

Chris想对他说,“赶紧起来,地上凉。”

开口却呛着了。他发现自己也在哭,和对面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像极了他们小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有,明明无比幸福,哭起来却像哭完这场再没有明天。

他又试了一次,但一张嘴,说出口的,却是那句老生常谈。人们天天在说,却未必懂得它的意义。

它在法语、中文和英语里,都是三个音节,完美地囊括了两个人,和他们之间的羁绊。

他说——

 

 

 

End

In the memory of Xuong Du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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