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a

It’s very unhappy, but too late to be helped, the discovery we have made, that we exist. —Emerson

[原生之罪]余震

 

  • 接剧尾,陆离视角

  • 心理描写偏多

  • 偏友情向???

1

 

睡前,他会给一诺读童话故事。书是日本的书,图都是手绘的,笔触细腻而温柔。故事很简单,叫《明天,成为一朵花》。

读着读着,有时候他自己会比一诺先睡着。他会渐渐语无伦次,意识模糊,等回过神,就已经是半夜了。他趴在床前,身上有母亲盖的毛毯。一诺偏着头睡得很香,白白的脸庞在夜里像朵睡莲,很干净。他就出神地看着,少见地安心。他揉一揉僵硬的后脖颈,觉得休息够了,起来到房间里开灯看卷宗。他列完一张三名嫌疑人事发前后一周的日程表的时候,五点半的闹钟响了,被他自己关掉。窗边是一抹鱼肚白。

 

他从小失眠,但最近一年才开始频繁做恶梦。恶梦千奇百怪,刚开始是不停坠落或者奔逃,后来却趋向于同一个:高速运行的车厢,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他捂着破开的肚子,血顺着腿留向地面。血液在身体内部流动的时候,人毫无知觉,一旦冲出体外,却每一滴都格外清晰。

 

这个恶梦被他硬生生做成连续剧,惊醒以后再次入睡依然是它,在哪里断的就从哪里续上重新开始,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他醒来一抹脸就都是水,他一大老爷们儿,也受够了半宿整宿地躺在床上哭,干脆就不睡觉了,起来想想案子。毕竟,曾经还有个人嫌他哭得太难看。

 

后来,他妈开始给他放熏香,还弄来了个乌拉草枕头给他枕着。床头还放了一个构造精致的织物,说是驱邪的。他不知道他妈怎么知道他失眠加重的,生怕自己半夜做梦喊出了声让老人家听到了,被噩梦魇醒了就不大敢睡,伸手抹黑去拽床头织物上的丝绳。那几根东西就像救命稻草,把他和世界连在一起,拉住他不往下掉。

 

 

 

2

 

他接到案子赶到现场,高楼前只剩一滩血迹,尸体已经给拉走了。几个保洁人员在旁边待命,随时准备清理。学校保卫部对学生一跃解千愁的事情似乎已经习惯和麻木,只想赶紧把这一页翻过去,让日子继续。

 

鸡蛋仔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站在一起,鸡蛋仔过来说,头儿,她说她是坠了楼的姑娘的好朋友,她看到两个男的把她推下去的。他把她带回局里问话,问她究竟看到什么,描述场景,她说得磕磕巴巴,却执意说就是那两个男生推的,我可以给你他们的名字、手机号、地址,然后就哽咽说不下去。他把几张监控录像截图拍到桌面上给她看。他说她在楼上徘徊了一个小时,凌晨四点整自己跳的。没人推她。

 

小姑娘抢过照片,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天台上的身影。警官,她说,我刚刚说得那两个男的,一个是她男朋友,一个是她男朋友室友。她一天夜里和男朋友约了在一家旅馆见面,那个室友也在。他们灌她酒喝,然后男朋友离开,那室友趁她喝醉把她强奸了。后来她去找她男朋友,他骂她婊子,说她勾引别的男人,骂她脏。她来寝室找我,我抱着她躺在床上,一直摸她的背,给她顺气,告诉她不会有事的,我明天拿着剪刀去找他们我把他们阉了。

她哭得像哮喘发作的病人。她说我早上就睡了一会儿,就走神睡了一会儿她人就不见了,就不见了啊!

人就是他们俩杀的!就是他们俩杀的!

 

陆离看着她低头讲述,看她把指甲扣到自己肉里,皮被扯破开始流血。她却没有松开手。她抬起头,眼里的仇恨,像极了那些为亲人报仇的罪犯。他们举枪从来不迷忙,因为那一刻,他们相信自己虽然为恶,善却与他们同在。他知道他一旦把她放走,她会舍弃自己的一切,只为给自己爱的人一个交代。

 

他当着她的面播了学校校长的电话。他说我马上要去你们学校提人。两个强奸杀人犯。他抬头对女孩说,你跟我来。

他开车到学校,领着她到了那两个人在上课的教室。他开门冲进去,高举警官证。他说我是桦城警局的陆离。某某和某某,你们有强奸杀人的嫌疑,和我走一趟。他转过头问女孩儿,是他们吗?她点点头。他说我这一吼,他们以后在这儿,呆不下去。

 

他把他们拉到警局,在车上,他对他们说你女朋友死了。他们对视一眼说我们什么都没做。他说她好朋友说你们强奸了她。那个室友一笑,说她自愿的。你说强奸,证据呢?陆离吸了一口气,说你们跟我回局力,给你们录个口供。没证据,我自然放你们走。

他给两个人“录口供”,罢了对着血肉模糊的两张脸说,你们大可以去投诉我。我叫陆离,陆地的陆,离别的离。你们投诉了我被撤职,正好,我可以把在这儿做不了的给做完。

他说我有个女儿,还有个前妻。撤职了我亲自一个一个地清理你们这些人渣。你们以后最好小心点,你们一回家,我他妈就可能等在你们床底下。

 

他出了审讯室,女孩蹲在门边,脸埋在手里哭。他蹲下身,对她说,人,最重要的是活着。你这样,你觉得她会开心吗?为一个人走很容易,为一个人留却很难。她走了,你却要替她活。不仅要活,而且要活得很好。

 

 

 

3

 

他做了这么多年刑警,看的都是事后的现场。那些人生前的景象,都是由各种照片和录像材料拼凑而成的,所以留在脑子里的,大多是受害者悲惨的死相。张局、楚刀都算是死在他面前,所以造成的冲击足以让他接受现实。

 

而池震的死过于突然和戏剧性,且陆离不在现场,一直在局里等他自首,所以在他脑海中最鲜明的仍然是他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就像受害者家属在听到亲人死讯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一样,因为荒诞而格外不真实。他可以表面上装作他听懂了,明白了,但开车的时候,坐在办公室的时候,却会下意识地看向他熟悉的方位。说到底,他心里有一个地方还不肯信、不肯认。

 

他知道这么去参加葬礼,没资格说自己在悼念死者,于是在葬礼前一天夜里,他坐在末班地铁上,沿城市绕了一圈。温妙玲说,池震和她说过,很多大城市的地铁,末班车以后还会最后会再空跑一趟,好像是告诉那些亡灵,你们可以休息了。她说,工作结束了,池震也干累了,所以他就休息了。

 

在地铁上,他手指痉挛,直直地伸着,握不了拳,和木头一样。他木木地看着外面,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身体里爆开了。炸得五脏六腑全焦了。

车停的时候,他动不了。他下不来车。

 

回了家他就瘫了,拉着过来抱住他的一诺的手。他妈担心地站在旁边看他,说你别坐地上了,一会儿着凉了。他说妈我就坐一会儿。一诺就一直抓着他的手。一诺说爸爸你知道吗,我和黛西在幼儿园也手拉手的,一直都手拉手。他问为什么呀?她说手牵着手,就很安全。手牵着手,就不会走到井里去。

 

手牵着手,才不会走到井里去。

 

那天,他对池震说,我有点累了。

雨下了,也就干净那么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样脏。

池震说,总比不下好把。

 

总比不下好吧。

 

那一刻他看着他,觉得这个人拉住了自己向枯井坠落的灵魂。

 

他把一诺抱到房间睡觉,开了小夜灯,给她继续读那本《明天,成为一朵花》。故事讲的是一只螳螂,遇到一株白里透红的兰花,对她一见钟情。螳螂忽然觉得自己丑陋,觉得自己肮脏,他开始不吃不睡地呆在她的身边。他日渐消瘦,全身变得枯黄和粗糙,他的同伴笑他,说你这样只能是把自己饿死,永远变不成别的样子。他天天举着自己两只镰刀一般的手向天祈祷自己能够改变,能够变成配得上兰花的样子。他最后瘦得像一根发霉的牙签,两只手保持着举过头顶祈求上苍的姿态,僵成一座干巴巴的塑像。风一吹被刮到了沙地里。

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他忽然苏醒,抬首瞧瞧自己的身躯,发现自己通体雪白,变成了兰花的颜色。他抬头,发现他爱了万年的兰花依旧。微风习习,花影摇曳,好像是她在对他笑。

 

他从书里抬头,发现一诺在酣睡。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说,哪天,你陪我去看看他吧。

 

 

 

4

 

扫墓的时候来了一堆人。莉莉外婆都被索菲搀着来了,局里的人就不说了,来的人里竟然还包括黄嘉伦父母,说池震在案件结束后来看过他们,当时在电视上看到他被通缉,他们根本不信这个警察会是坏人,事实证明他们对了。

 

想来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变好,但它本可以变得更坏。而它之所以保持了原样,是因为有人牺牲了自己的命,维护他心里的法律和正义。这个法律和正义超越了尘世意义上的法,于是也只能用殉道者的血来守护。

陆离拉着一诺走在最后,看着眼前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这是池震守护住的平静的世界一隅。

 

陆离看着索菲和几个老人走在前面,想起今早去看吴文萱的时候她说过的话。陆离问她我要不要告诉索菲池震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我去找我的小蜜蜂了。”她还小,或许还能找到另一个对她好的男人,重新开始。吴文萱红着眼眶笑着说讲不讲都是一样的。我们这样的女人,注定爱上你们这样的男人,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我们没有选择。

 

索菲把池震的戒指挂在了胸口。陆离想,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会告诉她那句话。

 

墓园草丛里开了一株剑兰,一诺忽然放开他的手跑了过去。陆离跟着她蹲下,花很多,有的还只是半开的花苞,迎风轻轻颤抖。他给它松了松土。Daddy这是兰花吗?是啊。它好美啊,不知道螳螂在不在这里。陆离抓起一把土握在手心里。

在啊,他说,他一直都在,我们一会儿还要去看他呢。

一诺说,Daddy,我长大要开花店!要种好多好多兰花。

 

 

 

5

 

那天晚上,他少见地没做噩梦。梦里他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在院子里乱窜。草地上乱石丛生,还有一株他爸那年春天种的小树苗。他记得当时自己听班里谁讲说,每天对着树苗练习跳高,每天蹦过一个苗那么高,那么苗每天长,你每天就可以越跳越高,练绝世武功都这么练,最后可以学成轻功,随便一跳能有墙那么高能有好多层楼那么高。他就在院子里天天练。

 

他有点不敢上前。怕那个小男孩问起我长大了在干什么。说警察男孩可能会惊讶怎么没当运动员,但肯定也会高兴。可男孩要再问下去,他可能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那你过得怎么样呢?你开心吗?梦想都实现了吗?

他要是老老实实回答,未免过于残忍,好像在和一个等天亮的人说夜还深,夜还长。

可夜深似血,他又不能骗人。

 

他想他或许可以给男孩讲一讲他听池震说过的事儿。他们有一次在天台上聊到人的原罪,池震说他最爱的美剧《真探》里有一段男主的独白,是这么说的:我们眺望夜空,发现世上自始自终,有且只有一个故事,light vs dark, 光明对抗黑暗。你要是只看到广阔夜幕辰星寥落,确实挺让人绝望的,但你要明白,一切的原初,有且仅有一片黑暗。那点星光,是我们不断在胜利的证明。

 

那漆黑的夜里,也是有星光的。

 

可这些也太复杂了,小男孩还太小,肯定听不懂。

那就和他说一句吧。就一句。

 

去把他手拉过来,在他掌心里写一个“震”字吧。然后告诉他,你记住,你以后会遇到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叫池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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